留給國美的時間不多了。

圖片來源:CFP
12年,在商業史中能有多長?
2008年的秋天,黃光裕因為操縱股價罪被調查。那時中國網民的數量不過2億多,還是線下零售的高光時代:淘寶GMV尚不足千億元,阿里巴巴業務首次登陸港股;騰訊還沒有建立起日后被口誅筆伐的流量霸權,營收僅38億元。
以黃光裕入獄前國美系資本矩陣的近千億估值計算,幾乎可以打包拿下騰訊和阿里巴巴。
2020年6月,黃光裕出獄。此時阿里巴巴年GMV已經超7萬億元,“AT”總市值超10萬億元。而國美依然停在原點:線上業務營收占比僅1%,市值只剩下200億港元,營收因為疫情的影響甚至比2008年下降了28%。
1月21日,國美召開零售戰略發布會,其官方商城正式更名為“真快樂”。這個曾經的中國第四大B2C電商,承載超600億元GMV的電子商城,終于在數年的混戰中“輸”掉了自己的姓名。
本文將從國美的歷史出發,力圖回答:國美在線失敗背后的時代因素是什么?為什么選擇“去國美”化的品牌策略?“真快樂”能成嗎?
“起”
1986年,年僅16歲的黃光裕來到北京做生意。當時旅館一晚上只要5毛錢,黃光裕卻被繞路的三輪車騙了整1塊。第二天早上從旅店醒來時,他發現昨晚的北京站竟然就在眼前。
那時他并不知道,初中肄業的自己將踏上改革開放后第一場大規模的“新零售革命”(為區別于目前普遍認知的“新零售”,我們暫且將其稱為“零售1.0”)。更不知道,第一次進京的經歷竟是自己人生的某種隱喻。
黃光裕創業時,國營百貨商店正制霸著中國零售業。由于缺乏競爭對手,享受高額渠道毛利的百貨站近乎是躺著賺錢,但受限于計劃經濟傳統,存在品類復雜、流程刻板、決策緩慢、營銷能力弱等諸多問題。黃光裕抓住這些痛點,打出了一套針對性的組合拳:垂直零售、現金流優先策略、激進的區域營銷。
在品類選擇上,國美只做電器。
與智能手機成為移動電商時代線上零售的超級品類一樣,家電就是當時全國性的超級品類。人民生活水平剛剛抬頭,大量空白的家電需求等待被填充。但是苦于百貨渠道價格較高,家電在當時仍然算是輕奢品。
黃光裕發現,在商品經濟時代,垂直、專業意味著更高的效率、更好的體驗以及更深刻的品牌形象,只做電器也足夠養活一個超級大賣場。這種專營店的零售思路,在后來被證明是線下的主流。
在價格策略上,國美大膽壓價,利用收賬和付款之間的現金流差價維持其整體擴張。
極低的價格,使國美成為當時市場上的“價格屠夫”,甚至部分國營百貨站都偶爾去國美進貨。在南京等競爭激烈的區域,國美甚至發出了“兩年不盈利,甘當搬運工”的指令。
這種只賺現金流、不賺錢的策略,是國美在全國擴張的利器,使其發展兼具規模效益和成長速度。后來,這種策略也成為亞馬遜、京東等第二代新零售公司效仿的經典資本故事。
在區域營銷上,國美推動了區域廣告流量的爆發式增長。
國美先是說服了發行量數十萬的《北京晚報》刊登中縫廣告,用很少的價格獲得了很好的推廣效果,開全國之先河。
嘗到甜頭的黃光裕,在各大區域市場的營銷推廣中“一擲千金”,國美成為各地傳媒的重要廣告主。以成都為例,當時宣傳費用最高的房地產公司,每月也不過20萬元的預算,而國美每月固定的廣宣費高達40萬元。
與B2C電商一樣,國美等連鎖電器賣場主導的“零售1.0”時代,核心策略依然在于“大”。
通過全國性的擴張,國美得以擁有全國最強的供應鏈溢價能力,以及在區域市場壓倒性的現金流優勢和深入人心的品牌形象,進而對地方性小品牌進行“降維”打擊。
零售1.0的革命重塑了行業格局,客觀上推動了市場經濟的發展。很多家庭的第一臺冰箱,就購買自國美。而國美也收獲了市場的回報,在中國家電連鎖第一的寶座上一坐就是9年。
“落”
回顧國美“掉隊”的原因,電商爆發和權力層的動蕩往往是人們必然談論的兩個話題。
假如國美是“零售1.0”,那么電商則開啟了“零售2.0”時代。
國美作為當時的行業第一,對于新事物不能說沒有保持敏銳。在京東還在依靠論壇貼吧賣貨的時候,國美已經上線了電子商城,并于非典期間取得了2100萬的年銷售額,為既定目標的8倍。
然而相比于當時數百億且持續增長的線下業務,2100萬不值一提。加之2008年后國美高層面臨復雜的權力變化,國美的電商業務成立早、發力晚,明顯滯后于阿里和京東。直到2010年后,黃光裕家族與陳曉、貝恩資本對集團控制權的爭奪戰基本結束,國美才開始逐步重視電商。
2012年時,國美與京東、蘇寧展開了震驚全網的激烈價格戰。三家3C巨頭的口水戰從微博罵到線下,毫不掩飾地稱自己的價格比友商低15%甚至更多,各家總部大樓周圍也時常出現競對的廣告標語。其慘烈程度,甚至引發了中央相關部門出面平息。
此后,國美在線業務雖然繼續保持了幾年高增長,但始終沒有大的突破。網經社“電數寶”數據顯示,截至2020年2月,國美App的月活數據5.56萬,為歷史新低,平臺用戶資產已經所剩無幾。而截至2020年6月,國美員工總數就有3.4萬人。
國美曾離電商第一梯隊一步之遙,但最終還是成為“贏下戰爭,卻輸了時代”的典型案例。
埃米尼亞·伊貝拉在《能力陷阱》中提出,最終打敗我們的往往不是弱點,反而是“長板”。
如果要追究國美在“零售2.0”時代的失利,原因必然是復雜的。但歸根結底,國美缺乏從1.0到2.0轉型的綜合解決方案,使其長期受制于1.0時代的組織遺產。
首先,京東與國美講述完全不同的資本故事。京東讓當時的資本市場通過GMV來對照估值,允許其在中期承受巨額財務虧損,搶占市場。
有分析認為,陳曉事件后,黃光裕家族一直沒有與貝恩資本達成真正和解。某前國美員工表示,在國美的發展和控制權之間,黃光裕家族實際上選擇后者。直到2015年,貝恩終于清空國美離場,但線上競爭大局已定。
電商部門遲遲沒有獨立融資,使得國美的估值體系依然圍繞著市盈率。導致國美在線不僅要打市場,還要控虧損。
2013年,國美在線在清明節發布《電商悼詞》痛斥競爭者:“年年虧損,卻還不知疲倦地揮舞價格屠刀;年年虧損,卻能造出漂亮的賬本和數據;年年虧損,每每還能博得融資青睞……”
其次,國美在“選帥”上相對保守,一直以傳統零售渠道人才為主,長期沒有引進專業電商人才。無論是早期的韓德鵬、牟貴先,還是后來的李俊濤,在掌管國美在線之前,都沒有電商的運營經驗。
2010年國美整合庫巴網后,庫巴創始人王治全僅待了17個月就離開了國美。他還在社交賬號上留下一句黯然神傷的告別文:“謝謝大家一路上的支持,有些基因真的無法改變。”
某電器連鎖資深從業者對億歐EqualOcean表示,國美盡管處在競爭最激烈的市場中,但目前不管是內控還是市場端,數字化水平都相對落后,員工質量不斷下滑。根本原因主要是家族企業模式下,管理層缺乏安全感、故步自封,死握控制權不放手。面對小靈快的互聯網打擊,無論是組織架構還是資本管理都沒有到位。
最后,移動互聯網的快速發展給了國美最后一擊。
手機中能安裝的App數量有限,而根據“注意力廣度公式”,用戶核心關注的App數量符合“7±2”,即5-9個。移動互聯網的加速發展,讓腰部公司成批倒下,互聯網競爭進入巨頭時代,在國內外催生了數家5000億美元以上的巨頭。
這也意味著,始終無法進入第一梯隊的國美徹底喪失了2.0時代的門票。
“變”
如果說零售2.0是零售1.0在成本、效率和品類擴充上的升級版,3.0則是改變了貨品流向的邏輯——從“人找貨”,變為“貨找人”。憑借社交電商崛起的拼多多、巨頭們扎堆布局的社區團購、各平臺不斷加碼的直播電商,都是這個邏輯下的產物。
失去了2.0時代,國美能否在3.0時代中找回存在感呢?
“窮則變”。去年6月,國美請來了前百度搜索公司總裁向海龍加盟,負責在線業務。其操盤國美電商后第一次公開露面,就是在“真快樂”發布會上。
據官方解釋,“真快樂”三字分別代表真選、快送、娛樂買&娛樂賣。與“真快樂”一同注冊的公司,還有“哎呦喂”、“樂呵盒”等。
國美曾經通過“國美美店”試水過社交電商,但目前已經在各大應用商店下架。此次推出新平臺,意味其將以“娛樂化”營銷的方式,再次加碼社交電商業務。
對于希望逆風翻盤的國美而言,“社交電商”的確存在諸多優點。
一來,社交電商相比B2C業務,存在一定的“去中心化”特征。在營銷路徑上,社交電商是通過社交裂變進行傳播。根據六度人脈理論,通過六次裂變傳播,理論上可以觸達任何一個消費者。這對于在B2C電商失利的國美而言,也許是個彌補差距的好機會。
二來,社交電商可以拋開自營平臺過重帶來的包袱,最大化利用目前國內供應商資源溢出的商業大環境,走上一條被拼多多驗證過的道路。
但反差如此大的激進品牌策略,超出了行業內外的預期。輿論對“真快樂”名稱的風評,也呈現明顯的兩極分化。
支持的人,通過更名看到了國美堅定的轉型決心,認為名字娛樂化且下沉,符合其轉型方向。
反對的人則認為名字“土嗨且不知所謂”,不能跟“購物”產生聯想。不少網友將其與“早教網”、“成人用品電商”,甚至“匿名社交軟件”聯系起來。部分國美老用戶則感到了冒犯,“一個購物軟件,改個名字都不好意思放在桌面上”。
放棄“國美”的利弊非常明顯,但某種程度上說也是迫于無奈。
國美存量月活已經很少,而且與娛樂化社交電商的目標受眾存在一定差異。更重要的是,“國美”品牌略顯老化,同“娛樂化”形象并不匹配。
如果學習蘇寧易購進行全面的品牌升級,會面臨巨大規模的品牌投入,同時給線下業務帶來不確定性,集團會承擔更大的風險。因此,拆分出一個新品牌轉型成本更低,且能與國美形成差異化的互補,是一個比較經濟的選項。
社交電商看似是門檻低、一本萬利的好生意,但并不是一條好走的路。業內人士對國美娛樂化社交電商的發展,依然存在很多擔憂。
首先,目前社交電商的競爭非常激烈。盡管其門檻低吸引了很多玩家入局,但要成長為巨頭的難度非常大。
目前拼多多和聚劃算斗得如火如荼,都在通過“百億補貼”搶占市場。京東京喜和蘇寧拼購等在市場耕耘數年,即便是依托二者現有的用戶池進行裂變拓展,依然無法與拼多多等頭部公司相提并論,更遑論月活不到6萬的國美APP。。
其次,國美此時入局已經錯過了微信低成本流量的黃金時期。經過拼多多近幾年的狂轟濫炸,用戶已經對裂變模式逐步“脫敏”,流量成本比早期高出不少。微信官方對于此類裂變營銷的態度更是趨于嚴厲,國美若要從中分一杯羹,只會難上加難。
除此之外,“真快樂”產品能力的專業性,同樣在面臨質疑。
在“真快樂”App中,國美率先試水了真人視頻導購陪逛功能,并在多個位置進行引流。
但真人視頻服務效率低,相比于文字和電話的成本更高,且難以標準化服務體驗。以京東4000萬月活為例,若全部切換為視頻真人客服,其團隊規模必然難以承擔。
據了解,目前國內通過視頻進行客戶服務的行業不多。即便是在金融等高毛利領域,視頻服務都只是小范圍開展。在低毛利高周轉的零售行業采用高成本低效率的視頻客服,這與互聯網的高效率零售邏輯必然相悖。
筆者近日多次在手機端嘗試視頻鏈接,均以接通失敗告終。
結語
留給國美的時間不多了。
疫情加速了線上的零售發展,也放大了國美的經營短板。受疫情影響,2020年上半年國美交出了史上最慘財報——營收下滑44%,凈虧損同比擴大589%達26.2億。
近年來,國美不斷求變。在合作上,官方商城入駐京東、拼多多,并達成可轉換債券投資協議;在業務上,陸續試水“家·生活”、縣域市場下沉、社交電商等,試圖與巨頭錯位競爭;在人才上,引進向海龍重振電商。
但無論怎么折騰,其業務結構從2008年至今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。而導致這一切的組織問題與時代困境,便是國美轉型難題的癥結所在。
一個正在老去的帝國,努力為自己打上粉色的胭脂,反而讓人更加唏噓她的老態。
剛出獄的黃光裕、剛加盟的向海龍、剛上線的“真快樂”,真的能讓國美“返老還童”嗎?
本文轉載自億歐網(ID:i-yiou),已獲授權,版權歸億歐網所有,未經許可不得轉載或翻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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