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身份標識的需要、對低價飾品的愛好、對個人運勢的祈禱，讓看似古老的手串在年輕人中間掀起了小小的熱潮。
圖片來源：視覺中國
夜幕降臨，吳珊走進中國地質大學珠寶大樓。
在武漢的大學生圈子里，這里算是一個物美價廉的小飾品商場。珠寶設計是中國地質大學的王牌專業之一，吳珊相信學生們的專業能力和“特殊門路”。
走出珠寶城時，她手腕上多了一條由和田玉、南紅瑪瑙、綠松石串成的手串，三種顏色相映生輝。攤主報價247元，以大學生的消費水平來說算是價格不菲，但吳珊表示滿意：“這是我自己一顆一顆挑的珠子，有個人特色。”
以吳珊和她的朋友們為代表，一股“手串熱”正在90后、00后中悄然興起。和老一輩盤玩的木質手串相比，這些花花綠綠的珠串失去了深沉的禪意和“保值”的文玩屬性，回歸了作為裝飾品的初心。
但對年輕人來說，手串的意義卻又不止于此。如同手辦、滴膠、橡皮章一樣，手串是愛好，也是Z世代之間互相嗅探氣味、劃分領地的身份標識。珠光流轉之間，手串的貴重與否不再重要，哪怕是最廉價的礦石和木料，玩家們依然在其中傾注了自己的心意。
在別處
Z世代“盤手串”的偏好，是與中老年人不同的。
傳統的手串作為一種文玩，其材質有一條隱蔽的鄙視鏈。最底層是菩提子、牛角等，單價通常不足100元；到了檀木、黃花梨木這一檔，根據木質和花紋的不同，價格提升到數百甚至上千元；至于頂級的沉香木、原礦綠松石手串，動輒能賣到1萬元以上。
年輕人的加入，在這套等級森嚴的價值體系中撬開了裂縫。他們既喜愛猛犸象牙、琥珀蜜蠟等中高端材質，又對便宜的猴頭核桃、人造水晶情有獨鐘。在他們看來，這些材質自帶清新文藝風格，價格也不算太高昂，很適合新手愛好者“入坑”。
“木質手串（顏色）沒那么鮮亮，不好看。”吳珊直言。
吳珊在珠寶市場拍攝的手串（受訪者供圖）
跟色調單一的木質手串相比，年輕人為五彩繽紛的手串開創了更多玩法。在車車的印象中，大約在1年多以前，染成粉色的菩提根材質手串突然在她身邊爆火，由此打開了許多人盤手串的大門。
“年輕人盤的大部分是菩提、水晶、瑪瑙，還有寶石和半寶石。”車車出生于內蒙古赤峰，這里是中國四大名石之一“巴林石”的產地，她從小對寶石工藝耳濡目染，知道一塊“好料”通常會被直接切割成手鐲，剩下的邊角料才會車成散珠，再編成手串。
也因此，對貴價手串的迷信在車車這里并不存在，她覺得盤手串和滴膠、橡皮章一樣，只是手工藝品的一種。每逢需要贈送禮物時，車車就根據朋友的生日挑選對應的“生辰石”，或按照對方喜愛的二次元角色，尋找對應顏色的散珠，編成一條“印象手串”送給朋友。
在電商平臺，這類“印象手串”的價格多在100元以下，其覆蓋的IP包括《盜墓筆記》《道詭異仙》等小說、《原神》《明日方舟》等游戲。二次元角色的主色調被提煉出來，編綴成一條獨特的手串，比起裝飾品，更像一種用以標識粉絲身份的同人周邊。
手串到底是什么？首先不是文玩，這個概念太沉悶；也不全然是裝飾品，它還被賦予了更多價值。年輕人對手串的定義落在了別處。
商業鏈
繆繆蹲守到晚上10點，終于等來了心儀的博主“上鏈接”。
她已經在小紅書買了3條手串，最貴的一條花了1400元。手串的風靡吸引了許多“手串博主”跟風入局，以小紅書等內容電商平臺為首，鮮艷奪目的珠串鋪滿信息流?！短煜戮W商》搜索發現，熱門博主售賣的手串價格大多集中在數百元，他們不僅深諳“國潮風”“多巴胺配色”等潮流，也不忘運營粉絲群體，時不時發帖科普手串知識。
作為一種小飾品，手串的消費陣地遍布線上線下全域。
淘寶作為穩固的線上基本盤，是大多數買家的首選；小紅書依托于繁榮的內容生態，有大批博主在這里展示手串；一部分賣家還會把制作手串的流程錄制上傳到b站，將觀眾引流到網店或私人微信購買。
這股風也刮到了線下零售店和批發市場。專門的珠寶市場自不待言，就連吳珊在逛名創優品等十元店時，也發現店家把手串陳列區移到了門口最醒目的位置。
“水深”，是車車對整個玉石市場的評價。這里既有幾塊錢一顆的人造水晶，也有動輒上萬元的“孤品設計款”。在繆繆“剁手”的小紅書店鋪里，最昂貴的手串報價15800元，單賣的蜜蠟散珠也要199元一顆。
目前，市面上還沒有專門針對手串品類的統計數據，只有艾媒咨詢在《2021年中國文玩電商行業發展研究報告》中，把手串列為“工藝作品”的一種。報告預測，隨著對文玩感興趣的年輕人逐漸增多，2023年，文玩電商用戶將突破1億人次，交易規模超過5000億元。
但很顯然，此次在Z世代中風靡的手串并未凸顯出“文玩”屬性。按照車車的說法，大部分消費者都只是花上百來塊錢，找一個能在手里盤的玩物，手串親民的價格“是這一場手串熱潮里面最重要的部分”。
新鮮的玩物就像投入魚群的餌料，喚起了年輕人階段性的狂熱。吳珊說，她有同學在寢室里囤了將近20條手串，根據不同手串和衣物、飾品的搭配，可以連戴一個星期不重樣。繆繆則記得，身邊最癡迷的朋友會戴上三五條各式各樣的手串，“那個手就像珠寶展示器一樣。”
有所求
作為文玩的手串，被附加了名為“保值”的信仰；那些往手腕上纏滿手串的年輕人，他們的出發點已經脫離了單純的美學裝飾，而是對其灌注了各種“心愿”加成。
在社交平臺上，通過手串祈求“好運”的帖子屢見不鮮。具體到財運、官運、桃花運，甚至考研、考公，都有對應的手串類型。有網友發帖分享：白水晶適宜大量背誦時佩戴，黑發晶幫助思考、解題，紫水晶則能在臨考前安撫情緒，平心靜氣。
之前風靡網絡的十八籽手串，更是號稱在功能端做到了“面面俱到”。十八種串珠各有其效果：血檀木平靜安神，太陽石代表生命力，紅瑪瑙帶來勇氣、力量和自信……按傳統觀點，這類手串都要去寺廟里“請”來才最靈驗，社交媒體上的“幫請”業務也因而絡繹不絕。
此前，珠寶品牌IWE出品的“靈隱寺同款”十八籽手串，因為觸犯了這條“心誠則靈”的隱形行規，還曾引起消費者熱議。
年輕人真的篤信手串能“改運”嗎？似乎也不盡然。如果中老年人對手串的喜好還帶有一些虔誠色彩，年輕人的態度就更加隨性：能改運最好，改不了也沒啥。車車覺得，這就像算卦和塔羅牌一樣，“圖一個心理安慰罷了。”
在杭州靈隱寺請購的十八籽手串（受訪者供圖）
撕掉價格標簽后，購物回歸到純粹的“悅己”。對身份標識的需要、對低價飾品的愛好、對個人運勢的祈禱，讓看似古老的手串在年輕人中間掀起了小小的熱潮。
五一小長假期間，北京游客小宇在杭州靈隱寺排了3小時的隊，終于如愿以償地“請”到一條十八籽手串。手串售價46元，他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：“在故宮，（差不多的）一條要390元呢！”
在有所祈求的人們看來，這是能夠庇佑自己平安幸福的寶物；但在講求實用的年輕人眼中，手串的神秘加持似乎又沒有那么莊重了。小宇在靈隱寺的長隊中步履維艱時，吳珊剛從義烏攤販手中花30元買下了一條同款十八籽手串，攤主聲稱是許多寺廟的供貨商。
她捧起手串，念念有詞：“心誠則靈嘛！”
*文中受訪者為化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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